玉落无声

专业看戏,啥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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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会给你们幼小的心灵带来难以磨灭的伤痕。

【聂卫】边域 08

八 舐犊

“那以后——”姬无夜喝了一大口酒,“他倒真没有想着离开。”

直至给他生了女儿,都始终没有踏出过府门半步。姬无夜曾目睹他站在门边的光景——他一手扶着朱漆的大门,一手停留在肩头,将身上的墨绿云纹深衣深深按下,脸则是透过门缝,紧紧地盯着外面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富商巨贾,贩夫走卒,有交梨火枣,有树花高跷,唯独没有他。他的身在门里头,心也在门里头。于是一日日过去,府里倒是太平。姬无夜给予他的宠爱并不亚于咸阳城里那些贵胄们待宠妾的恩德。盖聂虽未亲眼得见,仍在方才两人的言辞中觉察出情人间的悸动。

不知,这算不算自己无心插柳的一桩功德?

盖聂想想卫庄,又看看面前微醺的前将军,捏着凉透的酒樽,有些不容置疑道:“那是因为将军扮演了将他救出魔窟的英雄,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因渴望外面的自由而私自离开将军府的代价。”

而今,墨鸦在姬无夜身边伺候,他只会记得那些肮脏的双手即将触碰他时的痛苦,他会把姬无夜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如卫庄,本不该祈求白鹤楼外的春光。

听着盖聂言语,姬无夜打了个酒嗝,“你不应该让白凤也出现。”提及那日,他颇有些抱怨,白凤差点削平了明月楼,傅辛月差一点就被吓得露了马脚。由此可见,秦国人都胆小,可不如新郑本地的那些个生意人。当然,他同样不肯接受白凤将墨鸦抱在怀里的模样,那亲密劲儿,不像是同僚,更似夫妻。

这话,他早不是第一次说了。

当日里抱了墨鸦回府,差人过来瞧病,姬无夜就冲着盖聂絮叨。盖聂只听着,半句话都不插,直等到小一刻钟过去,方说上今日一样的话:“若没有白凤,这计划就不完整了。有什么能比一个飞檐走壁的高手更能了解庭院深处的动静呢?若是将军先临,未免太刻意了。”

姬无夜于是又不说话了。

盖聂知道他心里还是介怀的,眼前的武将已有些老了,半百年纪下的赋闲让他对往事多了关注。盖聂不知道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是否也会如此,但他今日,必须显示出纵横家的果决来,于是,他直身端起酒壶,给姬无夜刚刚放下的酒樽里堪堪斟满,再问一句:“言归正传,将军派白凤引我前来,怕不是为了枕边人的事吧?”

 

“那是自然。”姬无夜打了个酒嗝,半握在手里的酒樽一歪,有些落到地上,把金贵的地毯打湿了一小片。这点动静,让姬无夜回神,他把酒樽放回案上,人也直起身,比之方才,严肃了不少。“老夫听说近来街面上不太平,妙龄女子丢了不少,找回来时,全成了白骨。墨鸦又偏偏为我生了个丫头,如今,他坐不住了,老夫也不安生。”

果然,还是那个意思。

姬无夜爱女心切,对墨鸦也不全然是当着姬妾玩弄的意思,瞧他将墨鸦拿出来挡挡箭牌,盖聂心里自然有数。

于是沉默片刻,盖聂回道:“将军不必紧张,此时街面上都有衙门里面的人,廷尉那边也不闲着,想必,此人不日就会被捉拿归案。”

“屁话。”姬无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道,“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老夫,说点真东西,也不枉老夫信任你一场。”

盖聂道:“承蒙将军信任,可如今府衙能查出来的,将军自然都知道,再多的,将军想知道,盖某也说不出来,除非将军想听假话。可假话说出来,是自欺欺人,于将军又有何用?”

“你——”姬无夜语塞,却也着实从盖聂脸上看不出半分狡黠,如今的盖聂虽然担着个纵横家的名头,可看上去比乡下农夫还要朴实,再者,这人有什么必要瞒他呢?

于是,姬无夜又灌了一大口酒,不说话了。

“其实,”姬无夜闭了嘴,盖聂却开始说了,“将军的担忧,在下亦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当然希望子女能过得舒服,这几日,咸阳城里的富户都雇起了镖师,每日在府内看护,偶尔陪着女眷出门。”

“这些人——”姬无夜思量着,若是稳妥,自己也愿意破财。

盖聂道:“这些人是写提不上名号的墨家子弟,昔日门派辉煌,他们身处下层,未尝得甜头,如今门派落拓,自然更得找个谋生的路数。”

姬无夜讪笑道:“莫不是这些人做的?”

“这些人——”盖聂笑道,“将军太抬举他们了,不过是些混饭吃的游侠,不值一提。”

“当真?”姬无夜想想昔日墨家机关城的辉煌,忍不住咋舌。

盖聂道:“将军亦知道机关城的辉煌在于昔日,既是明日黄花,何必再提?”

倒也是。

姬无夜于是不在墨家身上费功夫。

盖聂道:“依我看,将军的府邸已然足够安全,君上准许将军留用昔日的属下,这已然是天大的恩赐,将军有了他们,就等于有了一层隔绝危险的屏障。而墨家——”他欲言又止,姬无夜明白,他一个投诚的韩国将领,在秦国的都城大张旗鼓启用墨家剑士,颇容易引人注目。

而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被人忽视。

咸阳不是新郑,他亦不再是炙手可热的权臣。

盖聂的提醒,他自当铭记于心。

再斟了酒,姬无夜举了举樽,一饮而尽,盖聂喝了半口,便放下了,“今日,本该我当值,不敢陪将军尽兴,改日一定赔罪。”

“也好。”姬无夜知道盖聂是公事为先的性子,这一点,他已经领教过太多次,既如此,也不为难,便只给自己倒酒。听着水声淋漓,又问:“眼下,案子可有方向?”

盖聂道:“不瞒将军,眼下,宫府之中一筹莫展。”

姬无夜奇道:“为何?”

常言道:路中倒,水上漂。这两样为难,在于不知利害,不知生卒。可如今这案子,乃是连续的案子,杀人手法如出一辙,挑选死者的方式亦有迹可循,再加上,其为答案,引人注目,岂有一筹莫展之理?

不想,盖聂听了他的分析,竟一反常态,严肃起来:“将军是从何听来这杀人手法如出一辙,这泽捡方式有迹可循的?”

“嗯?”姬无夜打着酒嗝道,“街面上都知道,这女人们都是被绳子勒死,生前都是富户人家,未曾婚配。”

“这倒怪了。”盖聂面色凝重,不为别的,乃是如此答案,宫府之中唯恐民心浮动,自不敢泄露太多,差役和仵作都是公门中人,不肖多说,亦懂分寸,那些目睹此事的证人那儿也早垫过话儿,懂得厉害,当不敢多说。

那这消息,又是何人传出来的?

莫不是——

只听“咔哒”一声,姬无夜重重将一拍几案,“好啊,这帮兔崽子,杀了人还敢广而告之。”言下之意,也是自己着了他们的道儿,将这街面上的种种当做了官府里面漏出的信息。只是,任何消息在街面上走过一遭,留下的,可就是似是而非的边抹了,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在官府眼皮子地下做这种事而不被察觉呢?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了。倒是半晌过去,屋外出了脚步声。有人敲门,“咚咚咚”三下,礼貌而克制。

姬无夜这才回神儿,问了句“谁?”

门外那人规矩答道:“婢子泽兰。公主听说盖先生来了,特请先生与将军谈妥后,绕些远路,到家里来坐坐。”

“知道了。”姬无夜口气略显不耐烦,倒也是,如今都是亡国降俘,谁还比谁高贵?他又看了盖聂一眼,看着他那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就觉得讨厌。心道:这秦国人长袖善舞,多年来也没撇下旧时处下的关系,什么燕国太子——每年得盖聂两炷香的供奉,赵国的公主——这个嫁进皇宫是他牵的线,韩国的王室——像什么红莲、焕之流的,全是能当座上宾伺候的。也不知道这男人是什么托生的,面上看着平平淡淡,心里面的花花肠子怎么就这么多。

盖聂似乎也瞧出来姬无夜对他的不满,谁让他将对方的宠妾丢在魔窟里受罪呢?紫女当初与他筹谋这事儿的时候虽得意了好一阵,末了,还是劝他掌握分寸,甚至最后还将自己手上的宝物拱手相送,为的,无非是日后盖聂在咸阳站稳脚跟——因他是卫庄远离故国之后唯一的依仗。

盖聂起身揖道:“眼下,盖某无甚可靠的消息能知会将军,但盖某保证,一旦有了雄途的蛛丝马迹,定会第一个告知将军,以便小姐能够安全。”

“哦。”姬无夜不咸不淡应了一声,而后便拿着酒壶把玩,“这是要走了?”

“将军还有事?”盖聂又屈膝坐了,似是等着他的询问。

姬无夜道:“你我都是聪明人,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盖聂笑道:“既如此,那盖某倒是有个疑问,不知将军是否愿意赐教。”

姬无夜打了个酒嗝,粗声道:“你是想问我墨鸦是怎么怀上孩子的?”

盖聂道:“正是。”

姬无夜半眯起眼睛道:“法子不难,多亏了你曾经举荐给我的国师月神。”

“月神?”盖聂同阴阳家之人素来极少瓜葛,一则,是他对求仙问道之事不甚在意——本来嘛,人活一世,乃是天命所定,岂能因人力有所更改?纵横家一向顺应天时,以天之力为人之事,故而多年来顺遂非常,赵一者活了百岁春秋,却不似阴阳家前任掌门,研习了一辈子天道,竟没活过半百,可见,天命非人力所能参悟。另一则,也是阴阳家这些年来越发接近权力中心,甚至与几位公子接触。有关皇嗣,盖聂从不敢涉足。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叛逆的卫庄,若再不知小心,恐怕咸阳宫前就汤镬的官吏就不是二十八人,而是二十九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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