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落无声

专业看戏,啥都不管。
沉迷饭圈的,请勿关注我。
我可能会给你们幼小的心灵带来难以磨灭的伤痕。

【聂卫】边域 05

五 故人

出了客栈,外面便漆黑一片,只有寥寥月色依稀可辨前方的道路。两道黑影一前一后,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仿佛永远隔着。

盖聂眼见前方人影在屋舍的砖瓦上一次次落下,又一次次腾起,这期间,没有半点声音。再看他自己,虽有轻功傍身,终究出了些许动静,“嘎吱嘎吱”,在夜晚安静的街面上显得甚是突兀。

不过,也多亏如此,盖聂轻易分辨出对方的身份。毕竟,当今世上能让他追逐了将近一刻钟的人,不超过五个。

终于,在盖聂发丝上带出汗水时,前面那人停住脚步,稳稳落在面前一棵紫斑牡丹上。树枝间密不透风,从下方看,仿佛那人融进树里,辨不清楚。但盖聂知道,他就在那儿,在距离树顶最近的位置上。

“好久不见,白凤。”盖聂一步步走近,树上的影子动了动,随后发出一声“噗嗤”的笑声,“盖先生,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同我师弟相处甚久,我不会忘记。”盖聂仰头看向树顶,微微皱眉,“你来,是要见他?”

“你肯吗?”那被唤作白凤的男子拨开树枝,“你不是最忌讳故人上门吗?”

盖聂仰起头,看他坐在树枝上,一手还轻轻拨动着耳边的叶子,像极了多年前优雅闲适的样子,那时候,他还喜欢同卫庄比速度,可惜,他的轻功比不上自家师弟拔剑的速度。这样的两个人相处起来,或许比自己更为有趣。不过。盖聂绝不会承认自己因此而将他拒之门外。“许多人并不知道他还活着。”

“那不是更好。”白凤望着天,并不看他,“让人看看剑圣是怎么拿鬼谷弟子那套绝情定疑的把戏套在自己人身上的。”

盖聂没有争辩,他平静道:“许多人不希望他活着,我这样做,是为他好。”

“为他好?”白凤诘问道,“将他像只鸟似的关着是为他好?”

“此事,非我所愿,”盖聂提起了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他在咸阳没有身份,出了门,就会被当做逃奴拘捕起来。逃奴的下场如何,你是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白凤说着,又笑起来。他何止知道,他最为敬重的人就差点被人当做牲畜般使唤,想着那时场面,他恨不能将整个咸阳的私坊悉数踏平。所以,他更恨盖聂。“一张照身帖就能解决的事,居然也成了你拘禁他的借口。”

“我对他,并非拘禁。”盖聂靠着树坐下来,把玩着手中刚拾捡起来的一颗红珠,怅然道,“他与你们不同,他是韩国的叛逆,与死去的公子非有私,在抗秦的战役中出了大力,让内史腾的军队吃了大亏,就算整个韩国的囚犯都被赦免,他也不行。”

“借口。”白凤不屑道,“你是嬴政倚重的人,你想放一个人,莫非比韩焕都难?”

盖聂叹道:“韩焕曾是太子,又力主降秦,乃是韩国王室中弃暗投明的典范,何况,他要放的,不过是个四肢尽废的百越人,对帝国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是么?”白凤又道,“你倒是挺抬举卫庄,看来,我当替他说声‘谢谢’。”

盖聂道:“非我抬举自己师弟,而是他的确有扭转乾坤之能,师父曾说过,他是三百年来最为出类拔萃的鬼谷弟子。”

“可他功败垂成,也是被自己至亲之人背叛得最狠的鬼谷弟子。他识人不清,活该落到如此地步!”

“我对他,从未背叛。”盖聂扔了那珠子,仰头看天,月色朦胧,恰如那日冷宫,“我一直在寻他。”

“的确,除了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你都寻遍了。从咸阳到新郑,唯独不去看看那座冷宫!”白凤气得发抖,身上那件白色罗纹旧衣上的羽毛也微微抖动起来。

“那座冷宫——”盖聂思及那日的情形,终于握紧双手,“那是我的失误,我从未想过那个荒废多年的地方会成为牢笼。”

“别在那儿假惺惺了,那些人还都活着,一个都没死。”白凤从树上落下,溅了盖聂一身泥土。

盖聂仍不在意,仿佛那污泥是落在别人身上,“他们都是韩国的公子,刚刚投降,就被诛杀,传出去,会影响陛下统一六国的计划。”

“陛下?”白凤哼了一声,指着远处的那一片山崖,“你放不下的计划,究竟是嬴政的,还是你的?”

盖聂沉默片刻,淡淡道:“是他的,也是我的。”

“所以——为了你的宏图伟愿,卫庄就该在地狱里待上三年?”那日,赤练看着箱中扭曲的人形,泣不成声,还是他搀扶着,才没让对方倒下。但自那以后,赤练就彻底变了,她再不肯同自己的四哥说半句话,只有大哥韩焕还有资格到她家里坐坐。

“我并不知道他在那儿。”

“若你知道呢?”白凤又问。他所希求的,甚至不是一个真相,而是盖聂稍有愧疚地说“不”,这才符合他胸怀天下的形象。大丈夫,当然不能拘泥于情爱,这一点,他懂,赤练也懂,甚至那些曾经与卫庄有交情的人都懂。盖聂的心太大,卫庄又何尝不是。

可他又错了。

盖聂道:“在下从不假设无用的东西。”

这回轮到白凤说不出话了。他重复了当年血衣侯的状态,就这么尴尬地站在盖聂面前。

“你来找我,应当不是为了他吧?”沉默许久,盖聂突然冒出一句。

无论如何憎恨盖聂,白凤始终不得不佩服对方的洞察力,他点了点头,却是不死心,非要求个明白,便问:“何以见得?”

盖聂环顾四周,淡然道:“这里距离姬将军的宅子不远了。”

姬将军名无夜,在韩国时是权倾朝野的上将军,手下有四凶将出谋划策,又有杀手团剪除反对者,因而除了韩王安和丞相张开地,再没别人可以入眼。白凤不幸就是他手下杀手团里的高阶杀手。因隶属百鸟,取名白凤,多像个给人玩赏的东西,实际也如此,要不是有墨鸦护着,白凤早就在一次次的任务中死了。好在他活了下来,和墨鸦一起。不幸的是,姬无夜也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比他们所有人都好。 

“跟我来吧。”想着今日墨鸦的嘱托,白凤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种种不满,引盖聂前往姬无夜的宅邸。一路上,细沙铺道,两边小径上立着无数石灯,烛火燃着,刚好够照亮脚下的那一小片。

“看来,即便是到了咸阳,姬无夜的生活也是奢靡不减。”盖聂一声感叹,又想起卫庄的吃穿用度,都说韩人受不得苦,他算是见识了。

“这还不是要感谢你的那位陛下。”骂起嬴政,白凤比骂姬无夜更有精神,“要不是他的赏赐,姬无夜也没资格住在这儿,整天歌舞美姬,流水宴席。”

盖聂却道:“他是最早带兵投降的武将,没有他,韩国不知要死多少人。”

“死人?”白凤不满道,“他在韩国杀的人,不比你这些年来杀的少。”

“这么说,他的双手的确清白。”

白凤瞪着他,惊讶道:“你没杀过人?”

盖聂道:“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让人活着才能。所以,在下不杀人。”

“当真?”白凤腹诽:怕不是杀人不见血,都让别人干了。

再行十余步,二人面前出现了一座气派大宅,朱漆金泥,门口的石狮子也格外光亮。

“好久不见,盖先生别来无恙。”有个人站在门边,瞧他们来了,上前见礼。乃是个浑身赤红的男子,头发散在身后,唇上还点了胭脂。

“红鸮?”盖聂瞧着他,不免有些错愕。

红鸮是百鸟中的另一个杀手,功夫不是最顶尖的,但杀人的手段是最高超的,姬无夜因此欣赏他,多年来赏赐不断,后来,他接替墨鸦做了百鸟的首领,再之后,姬无夜投降,他也跟着一起来了。不过,他与墨鸦相看两厌,住在同一栋房子里,或许——

“你怎么来了?”白凤面露不满,“墨鸦呢?”

“墨鸦?”提起这个名字,红鸮面露鄙夷,“伺候将军呢。”

盖聂从不为他们的事操心,向他回礼后,便道:“劳烦带路。”

红鸮随后打开大门。门一开,里面的灯火着实令盖聂瞠目,只见霞光万道,瑞彩千条,那上了色的琉璃将整个宅院映成了一片幻境。

“请吧。”瞧着盖聂呆愣的模样,红鸮心里好笑,看来这天下第一剑的生活不怎么好。

三人穿过前院,经过回廊,一直到了后院的竹篱笆前方站定,已经有人侍立等候。这人身着黑衣,与白凤的雪色和红鸮的赤色截然不同。看了盖聂,也是见礼,恭恭敬敬道了一声:“盖先生。”

“你不用对他这么客气。”白凤看不过眼,已从盖聂身边走开,到了眼前那人身前:“墨鸦,姬无夜呢?”

“别没大没小的。”墨鸦瞪他一眼,却无责备,更像是宠溺,“将军在屋里,请盖先生随我进去。”

“好。”余下两人各自走了,盖聂便随墨鸦进去。篱笆一合,墨鸦的神情可就不那么恭敬了。

“盖聂,你答应我的事,看来并没有做到。”他一边引盖聂向前,一边说道。

“这么说,城里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盖聂猜想对方应当已经听说了河堤处的传闻,怪的是,他功夫不弱,又不是女子,何苦为此事发愁。

正寻思着,人已经到了竹屋前面,门一开,露出里面的烛光,只见姬无夜坐在宽敞的铺榻上,正逗弄着一个小姑娘

“娘。”那小丫头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可爱至极,见墨鸦来了,伸手就要他抱。

这当口,姬无夜也看见他们,坐起身,将孩子的衣服理了理,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你来啦。”又冲着墨鸦道:“把孩子抱出去。”

盖聂这才想起:墨鸦原也是个地坤。因在鬼山受训时酷刑加身,失去了生育能力,故而多年来不曾得姬无夜的宠幸。只是后来世事变迁,他竟一跃成为了姬无夜捧在手心儿里的人物,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更奇异的是,他让姬无夜收用多年,居然有了孩子。也难怪红鸮生气,这一来,墨鸦就成了宅子里正经的主人,又压了他一头。不过,盖聂更关心的还是他如何有了这个孩子。

墨鸦听话地抱起孩子,又朝姬无夜问:“今晚还把孩子抱回来吗?”

“跟你睡吧。”姬无夜又躺回去,瞧着墨鸦一步步退出门,这才看向盖聂,“上次见你,你还是嬴政的护卫,现在怎么这副打扮?”

盖聂道:“天下太平,用不着我们这些纵横家了,隐居街市罢了。”

“哈哈哈,笑话。”姬无夜抚掌大笑,“秦国的天下,从来就没太平过。”

这话,或许是指嬴政即位后那一系列的政治变迁,文信侯、昌平君、公子蛟,叛乱、暗杀、兄弟闫墙,一桩桩,一件件,早在六国传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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